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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节(2 / 2)


  是以翠楼这时一露面,叫佩琼看与梦中几乎分毫不差的容貌,自是神魂不属,只呆怔怔地看着翠楼,双眼中泪珠儿滚滚落下,莫说是行动了,便是开口也不能。红柳来扶她时,她也是浑浑噩噩地由着红柳将她扶开。

  红柳原以为这对夫妇是来讹诈的,不想那妇人看着自家姨娘便发起呆来,仿佛叫姨娘吓得魂飞魄散一般,自然满心疑问。红柳不由得先回头看了眼翠柳,见翠姨娘依旧是平常的容貌,因是要去庙里进香,脸上连着一丝脂粉颜色也无有,倒也端庄秀美,哪里有半点可怖之处。而后再回头将那妇人瞧了眼,不由陡然将双眼张得大了。

  却是佩琼与翠楼是嫡亲母女,面庞儿自是十分相像,便是隔了这些年,一个是年华老去,一个正当盛年,可眉眼的相似之处却还分明。红柳初见佩琼时已觉眼熟,只是想不到翠楼头上去,这回两张面庞同时叫她看着,可不就认了出来。

  只红柳到底也懂事儿,并未当面嚷破,只加意安慰几句,这才返身回去。到得马车上,红柳耐不住又往翠楼去看了眼,愈加觉着面貌相似。

  那位哭得可怜的妇人,倒像是二三十年后的翠姨娘哩。

  ☆、第377章 天性

  红柳心上虽有所觉,到底自知身份,不敢把翠楼与个来历不明的妇人相提并论,又听得翠楼问她,道是:“那妇人如何了?”红柳回道:“想是真摔着了,婢子扶住那妇人往旁去时,她身上都软了呢。”翠楼听说将窗帘又挑开一线,往后看去,却看那妇人还站在当地,把眼盯着自家马车。原是母女天性,翠楼蓦然见着佩琼,虽是认不得她是哪个,只觉那个对着自家马车垂泪的妇人甚是可怜,心上颇是放不下,想了想竟是道:“停车。”红柳听说,依言吩咐了田大壮。

  马车将将停稳,翠楼已吩咐道:“将那妇人请上来罢。”红柳不意翠楼竟作此语,只以为不妥当,因劝道:“姨娘,那对夫妇到底是外乡人哩,为人是好是歹尚且不知呢,您就将那妇人请来,怕是不妥哩。”不想翠楼一改从前温柔模样,皱了眉道:“你哪里来的这许多话!叫你去你便去!”

  红柳待要劝几句,无如翠楼脸上已带出怒色来,只得住了口,掀帘子出来。田大壮因问红柳道:“红柳姑娘,可是姨娘有甚吩咐?”红柳将嘴一撇,脸上露出些不耐烦来,把鼻子哼了声道:“有甚事?能有甚事!姨娘叫你将马车赶回去哩!”

  田大壮张了张嘴,朝着车厢瞧了眼,到底不敢驳回,只得扯着缰绳圈转马头将马车往回赶。

  又说佩琼蓦然见着翠楼的面,哪能不伤情,直哭得泪流满面,武勇虽有心机手段,到底是个打小净身的,叫他杀人越货还使得,哪里会得哄人,正在一旁手足无措之际,听得马蹄踏踏,抬头看去,却是翠楼的马车回转过来。武勇忙扯了佩琼衣袖道:“你莫哭了,她回来了。”

  佩琼抬了泪眼看去 ,果然看着坐着自家可怜女儿的马车缓缓行来,心上更是酸痛,心知要忍住悲声,一时哪里忍得住,只得把帕子捂了脸。

  马车到得佩琼与武勇跟前,田大壮将马勒住,抬了下颌道:“喂!那对儿,算是叫你们哭出礼来了,我们姨娘心善,顶见不得人委屈哩,肯带你们一程,还不上来,傻呆着做甚?!”

  佩琼听说,自是正中下怀,正要答应,袖子已教武勇扯住,就听得武勇哼了声道:“这位太太虽是好意,可我们夫妇虽穷,也知道分寸哩,不敢打扰。”说着装模作样地扶了佩琼要走,暗中将佩琼手臂一托,佩琼也是个机灵的,便又哭道:“当家的,我脚疼哩,实在走不得。”

  翠楼坐在车内,听着田大壮的说话盛气凌人,心上已是不喜欢,再叫佩琼委委屈屈一哭,更是难耐,又推了红柳出来说话。红柳心上虽不情愿,奈何拗不过翠楼坚持,只得再跳下车来,来在武勇与佩琼身边,堆了笑脸儿与佩琼说话:“这位奶奶,您腿伤得厉害,还是先请个郎中瞧瞧的好。佛光寺旁的不说,当家的主持倒还懂些医道哩,请他与您看上一看,您也好放心不是?”

  佩琼这才将掩面的帕子移开,只做个不敢答应的模样,把一双泪眼瞧着武勇。武勇又做个无可奈何地模样,跺足道:“好了,好了,你上罢!这娇气的,哪个受得住你。”口中做个不住埋怨的模样,到底将佩琼扶到车上,红柳又从武勇手上接过佩琼,扶着她进得车厢。

  翠楼看着佩琼进来,脸上先就现出一丝微笑来,指着对面的座儿与红柳道:“扶了这位奶奶坐好,她腿伤了,经不得颠簸哩。”佩琼把双眼盯在翠楼脸上,眼中含些泪,将心上百种情思忍下,颤巍巍地道:“民妇谢过姨娘。”方坐了。

  佩琼在车外时,因她离得远,且又把帕子挡了脸哭,是以翠楼不曾看清她的容貌,这一回离得近了,翠楼便将佩琼的眉眼瞧得清清楚楚,顿时惊讶。她自家生得个什么模样她还能不知道吗?眼前这人的眉眼,竟是与自家有些儿仿佛哩。

  翠楼看得佩琼面目,心上不知怎地,只觉得亲近异常,仿佛许久前曾与眼前这位妇人交好过。只她到底也在齐瑱身边久了,多了些儿心思,因此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听口音。你仿佛不是光州人氏。”

  佩琼抬眼看在翠楼面上,轻声答道:“姨娘说得是。只是我是流落在外的人,家乡故人,都是前尘往事了。” 因听佩琼说话斯文,与身上装扮不合,翠楼心上更有些儿忐忑,又问道:“流落在外?我方才听着尊夫道,你们是出外寻女儿的,如何来了光州?若是有甚线索,不妨告诉我,许我还能帮得上忙哩。”

  佩琼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浅笑来,轻声道:“民妇骗了姨娘哩。外头那个,并不是民妇的丈夫,民妇要寻的也不是民妇的女儿,民妇娘家姓个严。”

  听着佩琼这话,红柳已抢到了翠楼面前,张开双臂做个护持的模样道:“你这妇人,你要作甚?!我们老爷可是本地知州!你若是要对我们姨娘不利!我们老爷饶不过你们!”

  佩琼瞧也不瞧红柳,依旧看着翠楼,看她脸容秀丽、肌肤细腻、双眼有神,身上衣裳首饰也甚鲜洁精美,显见得日子过得顺心,心上倒也安慰,眼中含了泪,口角却是带些笑颜,依旧对着翠楼说话:“民妇是劫后余生之人,生死都不在心上呢,民妇要寻的是民妇的外甥女儿哩。人都道她死了,可是我寻不着她的尸身,想是叫人救走了。民妇的姐姐只留下这么一滴骨血,她是生是死的,民妇都就要找到她呀。”

  不知怎地,眼前妇人这段话听在翠楼耳中,竟是钢针扎心一般,眼中也扑簌簌落下泪来,纤手抓着红柳的胳膊,一般盯着佩琼看:“你到底是哪个?为甚你的话,我听着伤心哩。”佩琼又哭道:“民妇心上也一般伤心哩。”

  红柳虽一贯知道自家姨娘虽也有些主意,可是个怯弱的,惯会对月洒泪,可哪里想着她竟叫人不认识的婆子一番胡说八道哄得泪落如雨,待要再呵斥那妇人几句,又怕惹得自家姨娘更为伤心,只得勉强忍耐,转脸来劝翠楼道:“姨娘,你哭得这样,一会儿眼肿了,可怎么见人呢?”

  翠楼一面拭泪一面与红柳道:“你不知道,我心上难过呢!”原是翠楼因佩琼这一番哭诉,便将她自家经历想起。她自一病醒来,便忘了自家是谁,更忘了父母家乡,又落在歹人手上,若不是他们要留着她的清白身卖个好价钱,只怕早叫那些人糟蹋了。后来虽跟了齐瑱,得着他的怜爱,又有了儿女,可来历身世依旧是一片模糊,是以听着佩琼说寻外甥女,不免想到,她的亲身父母许也在这样寻她,可不要万箭穿心,由不得她不落下泪来。

  红柳又哪里知道,还要劝解,翠楼一面儿哭一面与她道:“你且走开,我与严奶奶说几句话。”红柳还待再说,佩琼已走了过来,拉了翠楼的手道:“说句得罪姨娘的话,若是我那苦命的侄女儿还活着,也该是姨娘这个年纪哩,也该是姨娘这般好样貌,好人品哩。”

  翠楼叫佩琼拉着手,心上竟是有些儿安慰,不独不怪佩琼出言莽撞,还拉着佩琼在自家身边坐了,含泪道:“若是上天有眼,看着严奶奶这样虔诚,也要使你们姨甥团聚的。”

  佩琼看着日思夜想的女儿就坐在身边,哪还耐得住,抬起手来用自家手上的帕子替翠楼拭泪,口中又道:“那民妇就借姨娘吉言了。”

  到了这时,翠楼心上已对佩琼很是亲近,竟是改了口,反手将佩琼的手握着:“严奶奶,你随我一同去进个香,求一求佛祖保佑你们姨甥早日团聚。回来再将您外甥女身上有甚标记告诉我知道,我好说与我家老爷知道。”说了又抿了抿唇。脸上现出一丝浅笑来,“我们家老爷也是个肯讲义气的呢。”

  佩琼看翠楼提着齐瑱时,眼角眉梢带些笑意,眼神儿温柔,她是在风月场中打过滚的,看见这样还有甚不明白的,无非是齐瑱待着翠楼不错,是以翠楼提着齐瑱时才能有这样温柔娇羞面目,一时竟就觉着,左右齐瑱是不肯继娶的,便是将来改了初衷要娶正妻,那时翠楼的儿子端哥儿也已长成,能做翠楼依靠,还怕着甚呢。她即有这样安稳生活,又何苦把个悲苦身世告诉她知道,惹得她伤心难过呢?

  转念又想,翠楼虽是小时清苦,可自到齐瑱身边,齐瑱也算个有良心的,她再没吃着苦头,这些年也算平安顺遂。可玉娘呢,十数年来,玉娘在宫中殚精竭虑、苦苦挣扎,好容易才有了今日,看着是风光无限,至尊至贵,可心上只怕已是苦极了,只靠替母家伸冤撑着哩。如今她已将前路铺好,只待翠楼出首,就好为沈家昭雪,若是翠楼这时退缩,玉娘未必受得住呢。

  因佩琼心上心思百转,混没留意着马车已到了佛光寺前。田大壮将马车停下,红柳先出了车厢,转身要来扶翠楼,不想翠楼竟是回身道:“严奶奶,你腿还走得么?红柳,你来扶一扶。”

  ☆、第378章 引诱

  红柳不意翠楼还要她来扶佩琼,只得勉强过来将人扶下车。佩琼本性聪明又历练了这些年,一眼扫过便知道这个丫头心上不情愿,只做个不知道,还堆了笑脸与红柳道:“都是我不中用,自家站不住,这会子还要劳累姑娘。”

  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,叫佩琼这般言笑晏晏地一讲,红柳也不好再挂个脸,只得也堆出个笑脸来与佩琼道:“严奶奶言重了,难得你与我我们姨娘投缘,年纪又大,我扶你一扶也是应该的。”

  佩琼有意借红柳的口传些话,便又与红柳道:“你们姨娘端地好相貌,又是一身的气派,若是你们不唤她姨娘,我还当是哪家人家的官太太哩。”红柳听着佩琼夸赞翠楼,也是喜欢,脸上一笑道:“我们姨娘与官太太也不差什么呢。”佩琼也点了点头,又将红柳也夸说了番,只说红柳的样貌瞧着就是个善心的,日后也能得个一心一意的好夫婿:“我年纪大了些爱胡说,这人哪,嫁的夫婿未必要如何有钱如何有势,能做个正头夫妻,一夫一妇的比甚不强,做人小星的,要与正室夫人低头,可也难过哩。”直说得红柳满面通红,却是不出口阻止。

  原是佩琼趁着红柳扶她又将红柳打量了回,看红柳面目清秀,眼神儿清亮,再有在车中红柳也一意护着翠楼,可见是个心正的,这才说了那番话,又看红柳虽有些儿臊,却是不曾着恼,更是放心。

  一旁武勇看着佩琼已与红柳搭上了话,这才过来与佩琼道:“媳妇,你也太不懂事哩,那太太叫姑娘扶你是她心善,你倒当起真来了。”说着过来从红柳手上接过佩琼,红柳这才赶上几步,去扶翠楼。

  翠楼在前行走时正将佩琼劝红柳的话听在耳中,齐瑱虽只有她一个,可到底她是个妾,见不得人哩。齐瑱做官这些年,外头夫人太太们的交际应酬,她从来都去不得,哪个夫人太太愿与个侧室交接呢?便是如今齐瑱做得知州也是一般。且她从来是个多思的,不禁又想到,如今还罢了,孩子们还未长成,待得日后议婚,哪家女眷愿与她一个姨娘说话哩。若是愿与她个姨娘论交的,必是要攀附齐家的,这样的人家结了亲,可不是委屈孩子。

  翠楼心上千思百转,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,连着红柳过来扶她也无知觉。倒是红柳看着她又落泪,便问:“姨娘,你怎地还哭呢,仔细伤了眼。”又把帕子来替翠楼擦泪。翠楼摇了摇头,自家把帕子来拭泪,又与红柳道:“我无事。那严奶奶在后头吗?”

  她这话不说还罢,话出了口倒叫红柳想出缘由来,嗔怒道:“那妇人好不晓事,明知您是姨娘,还说那些话!”翠楼道:“哪里就关她的事,莫不是她不说,我就不是姨娘了?不过是她说得都对!只可恨从前无人与我说这些。”当年那冯太太,在她面前可是不住口地夸说嫁与齐瑱有多少好处。如今回头再看,齐瑱虽也好算个良人,可到底委屈了孩子们。

  红柳不想翠楼竟是这番说话,也只得噤声。又听翠楼道:“严奶奶脚上有伤,我们走慢些等等她。”一面说着,一面自家就站住了脚,回过头去看时,就看着佩琼叫那个样貌平凡的男人扶了过来,翠楼想起佩琼与她道,那男人并不是她丈夫,便又使红柳去扶她。红柳心上虽不情愿,也只得顺从,过来扶了佩琼,一行人缓缓行到佛光寺正殿前。

  佩琼与翠楼两个先进殿烧香祷告了回,知客僧便捧了香火簿来请两人随缘施舍些银两。翠楼先写上数目,又把银两投入知客僧身边小沙弥抱着的小木箱中,便让佩琼。佩琼一样写了个数目来,又把一锭雪花银投入木箱,总有五两模样。

  知客僧不意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夫人手面儿倒大,阿弥陀佛了声,与佩琼道:”女施主慈悲,佛祖必能保佑女施主得偿所愿。”佩琼眼中又含了泪与知客僧道:“若能如大师吉言,信女必定与寺中诸位师傅,人人做上一套僧衣。”翠楼此时对佩琼已是十分好感,接口就道:“严奶奶这样诚心,佛祖必定知道的。”

  因翠楼与佩琼添的香火银子都多,知客僧亲自送到殿门前,因看佩琼脚上有些不灵便,又道:“这位女施主可是扭着了?鄙寺主持一手好推拿,若是女施主不急着赶路,贫僧去请主持来。”佩琼脸上做个迟疑神色来看翠楼,翠楼自以为是佩琼怕耽搁她,还笑道:“瞧瞧,我都忘了。我原也说过要请主持瞧一瞧的。”佩琼这才道:“那就劳动主持了。”

  知客僧便引了佩琼与翠楼两个进了间客房,使小沙弥倒茶去,还笑道:“鄙寺有几样素点还能入口,两位女施主稍厚。”说了合什而出。